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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阿強

by Katrina

悠遊卡

(一)   阿強坐在辦公桌前,出神地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一盞盞紅色車尾燈。那些像流星又像雨一樣的車尾燈照得辦公室一片通紅,阿強想起旺角的霓虹燈。   阿強緩慢地舉起玻璃杯並把裡麵的茶色液體一飲而盡。沒有醉意,那隻是茶。阿強從來不喝酒,他對自己的狀態很有要求,他要求自己時刻的清醒。因為,如果不清醒,他也許會去揍人。   窗外那車龍終於消失,辦公室返回平靜,阿強的心情也跟著平靜下來,便決定開始繼續處理自己的工作。他從桌麵那標示著「來信」的文件盒裡取出一封信,信封、封口的貼紙與裡麵的信紙都印有同一款卡通人物。照信裡的字體看來,寫信的人如果不是手殘,就肯定是一個五歲的小童。阿強細心讀過信裡的內容——即使那都是千篇一律的——便從抽屜拿出一張信紙攤平在桌上。為了塑造復古而高雅的形象阿強選用墨水筆而不是原子筆,他隨便想了幾秒便開始寫著回信。這是一封不長不短的回信,花了阿強幾分鐘,他寫好回信後,便在信的最後寫下署名:聖誕老人。   阿強把信放進一個紅色的羊皮紙信封,用火漆封好。他把信放在另一個標示著「回信」的文件盒後,便開始準備下一封信。   約兩小時後,一陣喧鬧聲把阿強從信裡拉回現實,他已埋頭寫了快四十封信。他往窗外看,看到夜空中有約三十個紅色的光點向他這邊接近。數分鐘後,阿強能聽到熟悉的馴鹿叫聲,而紅色光點已減速並降落在辦公室外的跑道。   一群穿著紅色外衣而留著白鬍子的男人駕著鹿車沿跑道滑行直至停下。阿強拿著工作日誌走出辦公室外,指示他們駛進停機坪裡。   香港不會下雪,但在二萬英呎的寒冷夜空高速飛行,鹿和那些男人身上都沾滿了霧淞。一頭馴鹿在阿強身旁搖了搖身上的霧淞,濺得他滿身都是。   「你們要更換除冰器了。」阿強說。馴鹿把亮著紅光的鼻子抵在阿強身上,阿強一邊摸著馴鹿的頭一邊在工作日誌上記下『五號鹿車,更換除冰器』。阿強留意到那隻馴鹿的鼻子閃爍了一下。   「對了,還有替我檢查一下三號的鼻子。」五號鹿車上的男人轉動儀表板上的車匙,車前四頭雄鹿的發光鼻子便啪一下地熄滅。   「蘇三,感冒了嗎?」阿強對著五號鹿車的三號馴鹿說。在別人眼中牠隻是一百二十八頭馴鹿中的其中一頭,對阿強來說牠是蘇三。   阿強逐一檢查著工作回來的鹿車,確保所有成員都回來後,便把鹿牽到槽頭讓牠們吃紅蘿蔔。   「今年聖誕真忙碌啊。」那些穿紅衣的人一股腦兒走進辦公室打卡,聊著下班要去哪裡喝酒,然後又一股腦兒的離去。可是誰都沒有問阿強要不要一起去。   「今年聖誕真忙碌呢。」阿強看著吃著紅蘿蔔的蘇三,低聲的說。 (二)   拉手掣、進空檔、熄火、進泊車檔,阿強俐落的把鹿車泊好,完成了這次的駕駛考試,臉上卻沒有一絲喜悅的神情。   身旁的考官在報告上寫著評語:「認錯派禮的門牌,認錯要派的街。太接近其他物體,還有未查看交通情況。」   「你夠胖,鬍子夠白,爬煙囪技巧也很好,就是駕鹿車不行啊。」考官說。   「我畏高,每次一開車就緊張起來了。」   「這可不行,你總不能坐地鐵去派禮物……你的袋子裝滿禮物後,肯定超過行李體積上限。哈哈哈。」考官是個好人,但他的幽默感跟阿強的駕駛技術一樣差。   「繼續加油吧。」考官說,(再次)在報告寫上「不合格」三個字。   這是阿強第五次考不上了。當聖誕老人是他兒時的誌願,但畏高症一直讓他無法成功考上聖誕老人。無法當外勤人員,他隻好在團隊裡當文職,比如回小孩寫給聖誕老人的信。由於他也是團隊裡最空閒的,他也要負責照顧馴鹿、保養鹿車、按小孩的願望去安排禮物諸如此類的無聊工作。每一年他都再去考聖誕老人,但每次都失敗,他惱怒自己雖然沒有因為成長而忘掉聖誕老人,卻硬生生的離聖誕老人愈來愈遠。   「那麼喜歡爬煙囪,去爬殯儀館的煙囪啊。哈哈哈。」同事常常這樣對阿強說。無法駕駛鹿車的人,煙囪爬得再好也沒用。明年再失敗的話我就轉行了,阿強心想。   離開試場,阿強馬上趕去附近的商場打工。第一年考不上聖誕老人後,除了在團隊裡當文職,他找到了一份在商場假扮聖誕老人的工作。每天被小朋友拉扯自己的鬍子、拉扯著衫領、拉扯著鞋帶,阿強有時候覺得,自己對聖誕老人的情意結也拉扯著自己的生命。   不過,雖然這並非阿強的理想工作,但起碼他可以穿著像聖誕老人一樣,起碼一堆小屁孩每天叫他聖誕故人。夢想,就是應該要難過登天,想襯得起「夢想」這個身份啊,阿強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   這一年的十二月特別奇怪。月初的時候,人們還穿著夏天的衣服,雖然阿強在打工時穿這套聖誕老人的戲服,並不如專業聖誕老人的紅色飛行服那麼厚,但還是足夠讓阿強熱到要昏掉。   「我其實也是專業的,我要保持清醒。」阿強心想,他抹一把汗,便叫正在排隊的小孩逐個上前拍照。   月中的時候突然來一場短暫的暴風雨。冬天的暴風雨特別麻煩,撐傘不行,不撐也不行。對阿強來說這麻煩不存在,因為他早上在辦公室處理信件和禮物,晚上則在商場裡扮聖誕老人,幾乎不見天日。那幾天來拍照的人樣子特別狼狽,那幾天阿強扮的聖誕老人特別有治癒作用。   二十日的早上,蘇三病倒了。蘇三鼻子向來不好,去年聖誕就故障過一次。那時候蘇三鼻子偶爾閃爍,現在卻幾乎亮不起來了。一般來說,馴鹿喜歡吃紅蘿蔔,隻要餵牠們吃紅蘿蔔,他們吃飽就會飛,鼻子會亮著紅燈,是在冬天夜航的最佳選擇。蘇三這幾天卻吃不下紅蘿蔔,隻能喝蘿蔔汁,身體似乎非常虛弱。   「很有可能是晚上飛行太冷讓皮托管結冰失靈。也可能是積冰進了鼻子裡堵塞了氣管。也說不定是離合器出了問題,離離合合太多,損耗了。畢竟蘇三也不年輕了。」獸醫說,「以醫生的身份來說,我勸你別抱太大希望。」   那幾天蘇三繼續在診所留醫。   香港七百萬人口裡麵約有百分之七是十歲以下的兒童,那就等於每一區平均有二萬七千個兒童,而每區大概隻有兩個聖誕老人負責,所以聖誕節晚上,每個聖誕老人起碼要派一萬三千份禮物。在這種工作量下,鹿車隻要少了一頭鹿,聖誕老人在就起碼要加班三小時了。   所以,對五號鹿車的「駕駛員」(阿強不願把這種將自己看成鹿車上的快遞的人稱為「聖誕老人」)來說,他擔心的隻是自己的鹿車在聖誕前夕將少了四分一的動力。   然而對於阿強來說,蘇三卻是他的朋友,他擔心的,不是加班而是蘇三。   那天,阿強去診所探望完蘇三後,便繼續去商場打那份假裝聖誕老人的工。一個小孩抓住阿強的鬍子爬上了阿強的大肚子上。看著小孩頭上戴著的發光鹿角髮箍,阿強突然想起蘇三那亮著微弱紅光的鼻子。也想起了小時候家裡神主櫃的紅色燈泡。 (三)   一陣白煙從紅色的煙囪升起,慢慢升上灰濛濛的天空。   阿強從啡紅色的殯儀館步出,點起了煙並用力的把煙扯進肺裡。他戒煙已很久了,可是在這時刻他突然很想放縱一下。感覺到大概有十二毫克焦油黏住了自己的肺泡之後,阿強本來在顫的手也稍微定下來,他抬頭看著那條白色的煙柱與殯儀館的紅磚,竟覺得這有點像聖誕老人的配色。蘇三在此情此景火化升天,也是對牠在這行業的貢獻的一種尊重了。   阿強在垃圾桶上的煙灰缸捺熄了煙頭。垃圾箱旁的路牌標示著「暢行道」,蘇三此刻已隨著煙柱走到天堂了吧,不用拖著鹿車應該能在天堂暢行無阻,阿強心想。   取回蘇三的骨灰後,阿強便回到公司繼續工作。今年的來信不多,畢竟現在不流行寫信了,連電郵也很少。阿強打開了電腦,回了幾封電郵,又登入了聖誕老人的網站,回了幾個網友的留言,讚好了一些毫無意義的發文。今天是二十四號,他本應忙於檢查晚上要出動的三十二台鹿車,為一百二十七頭馴鹿進行最後的體檢,以及點算和核對那四十九萬份要派發的聖誕禮物,可是看著麵前裝著蘇三骨灰的藍綠色可樂瓶,他突然好想睡到節禮日才醒來。   「嘖嘖嘖,雖然你不用出動,但也不能這樣偷懶啊。叫我們這些要冒著嚴寒挨家挨戶送件的人該怎麼想呢?」一把賤聲從阿強背後說道。那是阿西的聲音,他是團隊裡做事最爽手的聖誕老人,雖然有些人覺得,禮物是應該好好的放進聖誕襪子裡才像樣,而不是亂丟在孩童的房門或客廳的露台。聽說阿西入行前是當快遞出身的。   「別鬧他,他為了Susan的事這幾天已經很頻撲了。」一個剛走進辦公室的女人插嘴說。她叫肥婆蘭,是團隊裡唯一的女人,聽說因為身型太合適才轉行進來當聖誕老人。雖然嚴格來說她是聖誕女人,但其實胖胖的身型與長期敏感的發紅臉頰隻要配上假鬍子後,也算是一個很標準的聖誕老人。   「阿強,節哀順變。這個你晚點再處理吧。」阿蘭說,把一張填好了資料的第七號表格輕輕放在阿強桌上。她是負責新界東的聖誕老人,每年準備好給自己女兒的禮物後,都會申請把禮物安排由負責她所居住的九龍西區的同事派發。由聖誕老人派的禮物,都是經過特別的祝福,好像是這樣。   阿強幾乎想不起來他是怎樣渡過這一天的。他大概隨便檢查了鹿車,隨便核對了禮物清單(雖然心不在焉但至少有好好處理阿蘭女兒的禮物),再隨便回覆了幾幅電郵。偶爾會有像阿西和阿蘭這樣的對話,但阿強全部敷衍過去了。到他終於稍微把自己的碎片湊合起來,已經是晚上快十點的時候,他正在把馴鹿餵飽,好讓等一下十二點的時候他們能以良好的狀態工作。把紅蘿蔔倒滿槽頭之後,阿強又走到角落替一台新款的油電混能鹿車充電。這台國產鹿車是從深圳分部借來的,用來頂替香港那台失了四分一動力的五號鹿車。   從鹿槽這邊能聽到從辦公室傳來的笑聲。三十二名聖誕老人已經換好飛行服,正在辦公室的休息室打鬧聊天。此刻阿強並不想進去辦公室裡,並非因為這班人會開自己玩笑,他能忍受這班人取笑自己,可是他受不了這班人對蘇三的事毫不在乎。   因為借了鹿車,所以五號鹿車的三頭馴鹿今晚不用出動。阿強拿著一桶紅蘿蔔走到五號鹿槽。   「藍色星期一、小白兔、四塊半,吃飯了。」他把紅蘿蔔倒進槽頭裡,三隻馴鹿便馬上衝過來啃著紅蘿蔔。   「嗯,慢慢吃,把蘇三的份兒也吃掉吧。」阿強摸著阿一的頭說。本來屬於蘇三的乾草堆此刻已經空無一鹿了,阿強鼻子一酸,也隨手拿起一條紅蘿蔔啃起來。 (四)   阿強緩慢地舉起玻璃杯並把裡麵的茶色液體一飲而盡。   一股灼熱感從喉頭傳到胃裡,是茶泡得太熱了嗎?阿強看著那窄身玻璃茶壺,上麵寫著White Horse兩個字。這茶壺設計真特別啊,奇形怪狀的,這茶也特別,摸起來很冷喝起來很熱,阿強心想。   去年今日,阿強坐在辦公室裡,呷著濃烏龍,認真給小朋友寫著充滿祝福的回信。在今天這毫無聖誕氣氛的晚上,阿強卻實在無法下筆,他從同事的抽屜裡取了一瓶威士忌,坐在鹿槽的乾草堆裡,跟三隻馴鹿喝酒。   不知道是因為下著毛毛雨還是酒喝多了,阿強從鹿槽的玻璃窗看出去,看到無數閃爍中的紅光。那是從辦公室傳來的警號燈,而且隱約似乎能聽見一把男人的聲音。   阿強慌忙跑進了辦公室。控製台上一盞紅色的燈不停閃爍,揚聲器裡傳來五號駕駛員阿炳的聲音。   「Pan-pan,pan-pan,pan-pan。總部,總部,總部,這是五號鹿車。動力不足,要求回程。位置總部以西約十七哩,空速六十九節,高度一千五百呎。五號鹿車,Over。」阿炳呼叫著求救訊號。   「Pan-pan。五號鹿車,這是總部。你的位置是總部以西約十七哩。請問你——」   「這他媽的國產鹿車簡直是垃圾!阿強我要回程了!」揚聲器傳來阿炳破口大罵的聲音。   「阿炳,請問你能檢查一下鹿車的狀況嗎?」阿強說。   但阿強並沒有再收到阿炳的回話。半小時後,社交網路被一顆出現在獅子山上空的殞石洗了版。 *   阿強緊張兮兮的把車匙插進匙孔並向右轉動,五號鹿車前的藍色星期一、小白兔和四塊半隨即點亮了發紅的鼻子。阿強握緊了韁繩穩定著牠們的動作,藍色星期一回頭看了阿強一眼,似是看穿了阿強的緊張。阿強輕力踏下油門,三頭馴鹿的屁股馬上噴射出一股熱氣,鹿車隨即離開了地麵。   雨粉如子彈般打在阿強身上,不知道是酒精、畏高還是太冷,阿強握著韁繩的手不停顫抖著。   約十分鐘後阿強駕著鹿車到達獅子山,並在山腳的一棵樹上找到了半個阿炳。看來阿炳雖然及時在鹿車爆炸前彈出逃生,但在惡劣的天氣下降落傘並沒有發揮到預期的作用。國產鹿車的殘骸墜落在不遠處,不知道是因為爆炸還是太不耐摔,一般人基本上不會認出那是鹿車的殘骸。不過這也算是省卻了阿強要把殘骸藏起來的功夫。   靠著GPS裝置,阿強在山腳的另一邊找回了阿炳的禮物袋。袋身雖然有點破損,但大部分禮物還在袋裡,而且完好無缺。阿強還認出了肥婆蘭要送女兒的禮物。   阿強花了點功夫才把阿炳的上半身從樹上抬下來。至於把禮物袋搬上鹿車則比較輕鬆,因為禮物袋本來就有反重力裝置,以免重甸甸的一萬份禮物把聖誕老人壓扁。這時已經快一點了,阿強還沒找到阿炳的下半身,隻好靠在鹿車旁邊,待自己的稍微調整一下呼吸。他沒預料聖誕夜會發生這樣的事。   國產鹿車的殘骸冒著淡淡的白煙,阿強又想起了焚化爐的煙柱。   「今晚一定要很忙碌。蘇三,對嗎?」阿強自言自語道,並把阿炳的紅色帽子摘下來。    *   地麵上的長長車龍表示去玩的人正陸續回家。阿強用力踏著油門讓鹿車高速的飛馳,因為他希望在人們回家前把禮物送好。其實等人們睡著後才送禮亦並非不可,可是對於未曾參與過正式行動的阿強來說,自然是前者比較容易。   阿強遊繩下降到二樓的一個窗戶前,從那小得像公廁廁格一樣的露台爬進了屋內。這家人並沒有聖誕樹,也沒有把聖誕襪子掛出來,於是阿強攝手攝腳的走進房間裡,把禮物放在枕頭底。然後便從露台離開。   「一О七號室……梁小豪……乖巧指數隻有七點五,算你倒楣了。」阿強比對著手上的名單,為了在人們回家前盡量把禮物派完,除了十歲以上的兒童,不夠乖巧,即乖巧指數隻有八以下的小孩都要被篩走。   強風颼颼的劃過阿強的臉龐,他把頭上本屬於阿炳的紅色帽子按緊以免它被吹走。阿炳的血和腦漿沾滿在帽子上,讓帽子無線電功能有點失靈,阿強一直嘗試連絡其他聖誕老人可是並無回應。   「All Santa,這是五號鹿車,阿炳出事了,九龍西需要協助。請問有人收到嗎?Over。」阿強對著帽子的無線電對講機大喊著。   原來處理恐懼的最好方法是,用另一個恐懼把原本的恐懼蓋過去。阿強突然發現自己的畏高症好像好了不少;雖然仍然有點反胃的感覺,但那不是因為畏高而緊張,而是因為鹿車後座阿炳的半截屍體而已。阿炳肚子伸出來的一截大腸在強風中啪啪啪的拍打著車身。   鹿車已經飛到另一個屋邨。阿強把鹿車調到潛行模式,把鹿車靜靜駛到天台旁邊的半空。對比剛才的私人屋苑,這個公共屋邨的單位都沒有露台而且窗戶很小,而這棟樓裡符合條件的住戶(十歲以下而且乖巧指數有八或以上的小孩)約有一百五十戶,對身為新手的阿強來說算是較難的任務。 *   「最後兩個。二樓四號的張露,乖巧指數十二。然後是十號的葛小蘭……」阿強看著名單,突然想起葛小蘭就是肥婆蘭的女兒。   二樓四號的窗戶都上了鎖,於是阿強從腰帶拿出一卷膠帶,在窗戶玻璃上貼了一個交叉,然後用錘子把玻璃打碎。把禮物放好後,阿強處理好碎玻璃,便從鹿車拿來新的玻璃重新裝上窗框,動作乾淨俐落。這五年來阿強一直因為駕駛考試不合格而無法考上聖誕老人,可是潛行(Stealth)這個項目他倒是有好好操練。有時候他潛行進辦公室裡根本完全沒同事能發現他。   阿強確定新窗戶的快速玻璃膠開始凝固之後,便重新調較好腹式繫縛橋上的旋轉連接環,看準十號的窗戶,兩腳一蹬,以弧型的軌跡蕩到十號的窗戶前。大廈外牆因為雨水而非常濕滑,以致阿強的落點有點偏差,整個人跌撞在阿蘭的冷氣機上;但沒有直接撞破阿蘭家的窗戶飛進客廳,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阿強心想。   把禮物放好在阿蘭女兒的聖誕襪子後,阿強站在窗外的花槽,重新把旋轉環接上繩索。剛才摔到時似乎把把連接環撞歪了,主繩有點破損,所以阿強花了點時間在繩索上綁好了一個阿爾卑斯蝴蝶圈,才利用腰帶上的遙控器讓鹿車把繩索絞上去。   雨一直沒停。阿強把帽子脫下來,帽子上的血跡已被雨水沖洗得七七八八,隻有白色毛邊上還留著淡淡的啡紅和一點點鮮紅。阿強摸摸額角,傳來一陣疼痛,才發現剛才摔在冷氣機上撞破了頭。可是這都不要緊了,在這個可怕的晚上,他總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也圓滿了自己夢想。 *   阿強放鬆著身體,任由冰冷的雨水把額角的血和眼角的淚水沖散。五年來他不曾感覺到身體如此輕飄。此時此刻,他看著那模糊的月圓,突然覺得麵前的鹿車愈來愈渺小,拉扯著他的繩索也不再存在。阿強突然想通:他雖然沒有因為長大而把聖誕老人遺忘,但卻把這個情意結打得愈來愈緊,把自己勒得透不過氣,大概是同樣悲哀。   「接下來要怎樣呢?」阿強想著。   也許先去把那垃圾國產鹿車的殘骸運回總部。   也許先去把阿炳的下半身找回來好了。   也許回去辦公室把小朋友的回信給寫好。   也許給蘇三買一包紅蘿蔔,牠一定很想知道我今晚的經歷。   「今年聖誕真忙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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