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芯抬頭能看見一截地鐵架空橋。架空橋不是在穿插在兩棟大廈之間的空隙，而是硬生生的從一棟大廈的外牆伸出來，再連接到另一棟大廈裡。簡直像是規劃城市的人先把地鐵架空橋建好了，才心血來潮把大廈建在同一個位置，隻好在大廈弄個洞讓架空橋穿過去一樣。

我們跟著路牌的指示走進了其中一棟大廈。大廈裡的後樓梯並沒有比走在街道舒服，雖然有通花的磚牆，但因為隔壁的大廈建得極近，樓梯間既不透風也不透光。我再次點起了那簡易的火把，照亮了地上滿滿的垃圾、蟑螂、老鼠、用過的安全套、還有偶爾出現的難以分辨品種的動物屍體。某種腥臭味夾雜著強烈的尿臊味與腐爛味，濃縮在這黑暗的梯間。

這是一棟典型的雙搭式大廈：兩棟大廈雙連著，大廈呈中空四邊型的結構，各有一個寬闊的天井。天井的四邊都是空置了的單位，偶爾會覺得用眼角餘光能看到單位裡有黑影閃過，我希望那隻是心理作用。阿芯緊張兮兮的抓著我的手臂。

陽光從四方的井口照射下來，使天井裡比街外還要光亮。我小時候也住過這種大廈，對天井唯一的印象是，雖然明亮寬敞，但同時是人們自殺的熱門地點之一。

我們繼續沿走廊走到大廈的另一邊，這邊的天井比剛才昏暗，因為地鐵架空橋正好橫跨在十一樓的天井中央。我跟阿芯跨過閘門後，便從旁邊一條細小的樓梯走到地鐵月台，接著跳下路軌，向金鐘方向進發。

走在架空橋上的確比走在地麵上那些曲折的街道容易。沿著路軌走了約二十分鐘後，我們便離開了建築群，到達位於城寨中央的維多利亞河道。這條由海港變成的內河將城寨切成南北兩半。除了我們身處的地鐵架空橋外，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行人天橋橫跨著河道，接通南北兩邊。

「你看！」阿芯指著我們下方的河麵說。一群粉紅的中華白海豚突然跳出水麵，泛起一陣水花。一頭野狗本來瑟縮在橋墩旁邊的陰影裡，此時被海豚的舉動嚇倒，便拔足跑回城寨裡。

「我以為香港已經沒有白海豚了呢。」阿芯說。

「沒有了天敵，牠們就自然回來了。」我不是一個狂熱的環保份子，因此並沒有馬上感動地說出「大自然果然能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呢」之類的對白。然而無法否認的事實是，此刻留在地球上，享受著這個比以前更適合生存的香港的，不是我們，而是這群曾經被人類驅趕壓迫的動物。